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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25章 三五:當暑理絺服(之安變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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街角一絲細微動靜傳入蕊春耳中,“參領,”隊伍中的斥兵趨前拱手稟報,“前方木丁街上有兩隊人馬在廝殺,不知是何方勢力,咱們是否要過去看看?”

“哦?”蕊春勒住馬韁,目中露出一絲詫異神情,“什麽人竟敢在範陽這地方行出這等事?”

唇角長著絨毛的年輕斥兵在參領面前低下頭去,“小的不知。只是剛剛小的過去打探,遠遠角落中張望了一眼,見人馬中停著一輛朱輪馬車,車廂上打著的似乎是河北王府的標志。”

蕊春神情微微一凝,片刻之後方沈聲道,“範陽乃是大燕北都,城中駐守大片兵馬,在這個地方發生一場這麽久的械鬥,竟是至今無人前來幹涉,可見得其中必有蹊蹺。”揮了揮手,“跟上來去看看。”

從軍轟然應道,“是!”

範陽城厚重端凝,行人在集市上行走,來來往往,充滿濃厚的生活氣息,木丁街角猶如隔絕在整個城池之外形成的一片孤地,所有聲響都被隔絕在生機勃勃的城市外,動靜皆不相幹。雙方人馬在孤地裏浴血拼殺。桓衍奮力拼殺,愈戰愈勇,刺死在刀劍下的暴徒堆積了如山之高。街頭巷尾卻還有蒙面少年從屋角、湧出,好似湍流的河水,無休無止。時間仿佛靜默在午後街頭的那一剎,範陽城巡城軍馬仿佛死寂,永遠不會出現在此地救援。

“竟是她?”蕊春瞧見了浴血奮戰的郡主衛,面上容顏微微一變,語句奇異。

“怎麽,”斥兵回頭詢問道,“參領認得那車中女子?”

“自然認得!”蕊春唇角泛起一絲譏誚的笑意,“那位可不是普通人,是大周禦封的郡主,前年奉命從長安而來,嫁給還未未封王的安王殿下……”

眾人聞言也變了變,身為安王孫沛恩麾下,對於自家大王迎娶的和親郡主自然是知道的,也知道如今大燕叛周自立,這位郡主身份有些尷尬,瞧了蕊春一眼,猶豫問道,“那咱們該不該上去救人?”

“自然要救!”蕊春板了臉,寒聲斥道,“宜春郡主可是咱們主母,安王殿下若是瞧不慣,親自處置了自然沒的話說,若是眼睜睜瞧著死在別人手上,”冷笑一聲,“咱們安王麾下的人可都是臉都丟盡了!”

桓衍力竭之際,正生了一絲絕望之念,忽的聽見不遠處傳來厲叱,“兒郎們,好好教訓這群小兔崽子,讓他們好生知道咱們的厲害。”一支刀甲鮮亮的隊伍猛的從巷角沖了過來,朝著刺客襲擊而去。

蒙面暴徒登時手忙腳亂,他們奉命埋伏在此處取宜春郡主顧氏的性命,因著此前輕看了郡主衛的戰力,付出了多倍於郡主衛的人手性命,依舊未得手,廝殺了這麽長時間,眼見得姓桓的已經力氣竭盡,再咬牙支持片刻,就要支持不住了,沒有想到竟攔路殺出了這麽一支人手,人數眾多,身上含露鐵血殺伐之氣,不由得懵了,曹皇後承諾了調走範陽城內兵力,不會有人前來援救宜春郡主阻擋自己等人對其的屠殺?那末,這支忽然從暗地裏沖出來救助宜春郡主的人馬從何而來?

安東軍飽經仗陣,精神飽滿,甫一出陣,便占盡優勢,很快將這支暴徒沖擊的七零八落。蒙面首領瞧著情形不對,立即率著殘部退走,丟下了幾具同伴的屍體方狼狽脫離戰圈。蕊春瞧著匪首逃逸的背影,哼了一聲,回過頭來。

“郡主,你沒事吧?” 桓衍支撐著殘軀上前請問,

“無事。”阿顧道,揭開車簾,一張芙蓉面因為適才的驚險而一片雪白。目光清泠泠越過人群張望過來,見著蕊春,不由一怔。

“喲,”蕊春策馬上前,冷笑道,“原來是顧郡主,郡主可還沒丟了性命吧?”

阿顧心中覆雜難言,周燕交戰,自己的性命便如風中之萍,此次險情本在她的預料之中,卻沒有想到伸手援助自己的竟是蕊春。“我們的關系算不得好,我本以為你會高興眼睜睜瞧著我落難,沒想到你竟會救我,為什麽?”

“我高興呀!”蕊春別過頭去,仰頭咯咯而笑,“昔日宜春郡主可謂高高在上,我不過是你眼中一個微不足道的下人,要我跪就得跪,要我求就得求,如今您高貴的性命竟是為一個瞧不上的賤婢所救,想來心裏定很不是滋味吧?”

阿顧眉目不動,瞧著蕊春目中露出一絲愴然之色。這個女人面上做出囂張之態,皮相掩藏下的靈魂卻是千瘡百孔,她在憎恨她的同時帶著一絲些微的憐憫。蕊春瞧著阿顧如此,忽覺十分狼狽,冷笑急急出聲掩飾,“你也別以為自己有多麽了不起。如今你可還是大王的妻子,卻在這範陽城中有人對你不利,說不得是沖著大王來的陰謀。我壞了他們的算計便是挫了他們的惡計,至於救了你的性命,不過是順帶罷了!”

阿顧雲淡風輕的望了她一眼,“你愛怎麽說是你的事情,今次我會記得欠了你一份情,以後若有機會,會償還的!”

“什麽?”河北王府中,曹芙蓉聽聞下人報過來的木丁街的消息,猛的立起身來,氣急敗壞道,“為人所救?本宮不是命人拖住了範陽城內所有可能去此處支援的人馬,怎麽會突然冒出來一批人馬救了那顧氏?”

“皇後娘娘,”來稟之人面上露出慌張神色道,“這不怨屬下,是安王殿下一支人手忽然回範陽城,聽到木丁街動靜,方出手救下了宜春郡主。”

曹芙蓉聞言頭腦一暈,恨聲道,“早不回來,晚不回來,偏偏在這個時候回來,壞我大事。”揮了揮手無力道,“下去吧!”

屋子裏一片寂靜,曹芙蓉托著額頭坐在身後的芙蓉錦榻上,尤婆子瞧著她的神情小心翼翼勸道,“殿下不必心焦,不過是宜春郡主這次好運逃過了咱們的算計,咱們有很多機會,便是這次不成,下次還有機會。”

“沒那麽容易了!”曹芙蓉露出一抹苦笑道,“顧氏雖然勢微,到底占著身份。咱們這次若能成事,也是占著出其不意的先機。如今她為為人所救,必會生出警覺,便是安王也會警惕,定會派人護住,以後我再想輕易要了她的性命,怕是就難了!”

尤婆子聞言默然不語,心中其實也讚同曹芙蓉的想法,只是怕挫了曹芙蓉的脾性,方違心相勸。

河北王府大門洞開,孫沛恩一身甲胄策馬而入,初初回到範陽氣勢更是凝練,蕊春迎了出來瞧著孫沛恩,眸子閃現出熱烈光芒。“大王,”嫣然一笑,“你回來了!”

“救顧氏的事情,你做的很不錯。”孫沛恩回到北園,瞧著蕊春眸光閃現讚賞光芒。

蕊春面上浮出歡喜笑容,“春兒不才,能夠略為大王盡一點綿力,便是很是高興了!”

孫沛恩唇角泛起一絲自得笑意。這位從前大周的女間諜如今洗去一切鉛華,成為匍匐在自己腳下的忠奴,心中當真是滿足無比。

他在寢室中休息片刻,換了一身衣裳前往見曹芙蓉。

曹芙蓉在自己的屋子中見到了前來給自己請安的繼子孫沛恩,他立在其處,身姿靜默,如同一只內斂的雄獅,毛發裏噴張張著脈脈力量,不由心中微微驚顫,勉強笑問道,“安王不知近日可好?”

“多謝皇後關懷,”孫沛恩淡淡一笑,“兒子一切皆好。”

“那就好。”曹芙蓉道,稍稍平息了一下心緒,擡起頭來質問,“如今河東尚未完全平覆,安王此時應當在前線,如何竟是回了範陽?若是誤了河東大局,不知誰人擔待的起?”

“勞皇後殿下多慮,”孫沛恩面上泛起冷謔笑意,“孤既敢回範陽,便自然有布置的後手。”目光直視曹芙蓉,“如今想來,孤這趟回來卻是對了,否則的話,怕是只能給顧氏收屍了!”

“你這話什麽意思?”曹芙蓉聞言立起身來,面上閃過一絲薄怒,“範陽豪族少年擁護皇帝陛下,不忿大周郡主占著大燕如今的榮華富貴,方群起而攻之。雖然有些不智,到底是對皇帝陛下的一片忠心。難道你還以為,是我對顧氏下了毒手麽?”

“母後大約是想錯了,”孫沛恩猛然道,朝著曹氏大步邁了過去, “孤來這兒並非是詢問是否是你動的手的。我既然來此向你質問,心中便已經有所認定,至於你承不承認,又有什麽關系?”

孫沛恩的身影高大,有一種壓迫性的力量,曹芙蓉抵擋不住往後退了幾步,跌坐在榻上,心中驚駭欲絕。孫沛恩對自己一直心懷怨恨,她心裏也是清楚的,可是知曉他多年來忌憚孫炅,表現的都是恭順服帖,從未放在心上。沒有想到有朝一日他孫沛恩竟敢翻了臉去,難以置信問道,“本宮是陛下親封的皇後,你竟敢對本宮這樣說話?”

孫沛恩唇角泛起一絲微笑,“皇後?論起來,本王生母赫氏方是陛下追封的元後,至於你,不過是個在我生母面前執妾禮的妾罷了!你若肯安安分分的,孤也不是吝嗇的,在這河北王府中容的下你一塊存活地方;若你不肯,竟是執意折騰,便留在這屋子裏不要再出去了!”

曹芙蓉不敢置信的望著孫沛恩揚長而去的背影,追了出去,“孫沛恩。”數名侍衛迎了上來,攔住曹氏去路,“皇後娘娘,您還是回去,莫要難為屬下等人了吧!”

範陽朝日旭旭,城門外軍營肅殺莽蒼,一支軍士在校場上操練,呼喊赫赫,一身甲胄的範陽守將軍謝騰哥帶著心腹屬將在軍營中巡視,瞧著守軍精悍的軍容,眸子中閃過滿意的色澤。

一名斥兵飛奔到謝騰哥身邊,拱手稟道,“大將軍,安王殿下回範陽了。”

副將安豐遠揮退斥兵,走到謝騰哥身邊,輕聲道,“謝大將軍,安王殿下乃是陛下親子,深的信重,如今回了範陽。咱們……”

“怕什麽?”謝騰哥聞言挑了挑眉頭,向著南面方向拱了拱手,“安王是陛下的親子,本將軍可也是陛下親封的範陽守將,奉命守衛範陽安全,一言一行皆忠心向著陛下,便是安王殿下又能耐我何?”

“謝將軍說的是,”安豐遠聽得謝騰哥的話語,低下頭去,也覺得自己多想了,陪著笑道,“是屬下膽子太小,竟是想的太多了!”

聖武元年三月,範陽春日初暖,一輪春日高高掛在天際,安王孫沛恩一身甲胄長驅直入範陽軍營,將營帳守衛摞在一邊,大馬金刀坐在帳中主座上,擲地有聲,“命謝騰哥前來見我。”

謝騰哥匆匆從營中出來,瞧著帳前被摞的七零八落的衛兵,眸中閃過一絲慍怒迎出來,向著孫沛恩抱拳行禮,“末將謝騰哥見過安王殿下。”

“謝騰哥,”孫沛恩立起身來,打量著謝騰哥,冷笑道,“本王王妃三日前禮佛雷鳴寺,在回宮的路上遭遇一群不明人群襲擊,險些喪了性命,謝將軍奉命鎮守範陽城,是否該給本將軍一個交代?”

謝騰哥聞言哼了一聲,聲音帶著一絲果然如此的意味。

他效忠於大燕皇帝孫炅,與曹皇後胞兄曹平乃是至交,當日賣了曹芙蓉一個面子,放縱曹氏人馬在城中街道截殺宜春郡主。事敗之後早安排好了應對之策,面對孫沛恩氣勢洶洶的質問並無半絲心慌之態,理直氣壯,“本將軍奉命守衛範陽城安全,一應城防安排都為正常。至於顧郡主遭險之事,本將軍亦有所耳聞,深表遺憾,但顧郡主如今平安無事,末將自問於此事之上最多有疏忽之錯,其餘並無罪責,安王若想憑此強加罪責在末將身上,”冷哼一聲,“末將也不是吃素的!”

“喲,”孫沛恩冷笑,“謝大將軍當真是好大的口氣,”眉宇之間撇出睥睨氣息,“本將軍今日既然敢前來範陽軍營,自然並非無的放矢。自是掌握了您屬下與人勾結謀殺本王王妃的證據。”

“這不可能!”謝騰哥斷然否認。

孫沛恩使了一個眼色,一名軍士從外被人引了進來,跪在帳中拜道,“小的郎狗兒參見安王殿下。”

“……小人當日奉命援救宜春縣主。認得其中一名暴徒中等身材,眉眼上有一塊大疤,暴徒退走後小的追擊在其中,聽著同夥稱其為忽律校尉,親眼瞧著他退入了範陽軍營。”

“這是誣陷!”謝騰哥大聲道,“我範陽軍中絕無此人。”

“謝大將軍話可別說的太滿,”孫沛恩冷睨謝騰哥,“郎狗兒有些機靈,見過的人自信見過第二遍定能認出來,你既自信清白,可敢讓人帶郎狗兒前去營中尋出忽律校尉當面對質?”

謝騰哥氣沖鬥牛,喝道,“好,本將軍讓你們找就是。”

孫沛恩聞言唇邊泛起一絲細微笑意,轉頭朝郎狗兒道,“郎狗兒,謝大將軍已經答應了,你這便去吧!”

郎狗兒機靈的道了個禮,“小的謝過謝大將軍,定不會辜負謝大將軍的期望。”

謝騰哥冷哼一聲,瞧著郎狗兒別人帶著退出營帳,轉而望著孫沛恩,道,“安王殿下,您是禦賜親王,可我謝騰哥也不是個非牌面的人物。今兒你若是在我的軍營中找到了那人,我認栽便是。可若是你找不到,你怎麽交待?”

孫沛恩聞言微微一笑,“我便向謝大將軍鄭重道歉,立即退走,從此再不尋謝將軍的麻煩。”

“好,”謝騰哥大聲道,“這可是安王殿下您說的。”

“君子一諾,”孫沛恩道,“定不反悔。”

謝騰哥坐在帥帳中氣定神閑的等候著外間傳來結果,營帳角落的沙漏沙沙流動,一片寂靜中帳外的動靜微微噪雜便顯的分外清晰,謝騰哥忽的想到什麽,面色大變,猛的跳起身來,大聲喝道,“來人,將今日所有進營的人全部困起來。”

營帳外一片靜默,守帳的衛兵似乎失去了聲息。

少頃,範陽軍副將安豐遠著著染血的甲胄掀簾入帳,向著孫沛恩拜見道,“末將參見安王殿下,範陽郡中不服將領俱已伏誅!”

孫沛恩起身,唇邊泛起滿意笑意,“好極了!”

謝騰哥不可置信的看著跪在孫沛恩面前自己的副將安豐遠,慘笑道,“原來如此。安王殿下,你說尋到我範陽軍中與人勾結襲擊宜春郡主的事情不過是個幌子,其實真實目的是奪取我的範陽軍。安豐遠是我的副手,與我有過命交情,我對之信任有加,卻沒有想到竟是你埋下的釘子,安王殿下這麽早就布下今日這局,算起來,我輸的不冤!”仰頭大笑,知大勢已去,不肯受辱,拔出腰間佩劍,橫在自己肩頭猛的一割,蓬勃的鮮血濺出來,身軀頹然倒在血泊之中,一雙眸子猶睜的大大的。

謝騰哥的血液濺在安豐遠的面頰上。安豐遠感覺一陣灼熱,沒有擦拭,跪在地上朝著孫沛恩拱手道,“恭喜安王殿下。”

孫沛恩點了點頭,步出營帳,範陽軍中中低層的將領俱都侯在外頭,見孫沛恩出來,俱都參拜道,“末將見過安王殿下。”跪伏在地上。

謝騰哥已死,如今整個範陽軍便握在了孫沛恩的手中,孫沛恩心中卻不知怎的,生起一陣寂寥之情,淡淡道,“謝騰哥倒是個英雄好漢,按軍禮葬了吧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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